梦泽(中)

  霎时,顺德觉得天旋地转,她晕了过去。

  帝君?!

  呵~你的帝君如今忙着做天君的老师,忙着收拢仙界权柄,忙着和我作对。怎么有功夫来管你的死活呢?这世上唯一真心关心你安危的只有我!

  宁清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爆戾,因此他匆忙弄晕汝菱,只怕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。

  在绝境中救下汝菱,想必能和帝君在她微末时相助的情谊相提并论了吧!

  诸多谋划,都在她的一声帝君中支离破碎。宁清恨不得杀了她!

  仙师府众弟子看着仙师抱着仙姬,迈着急促的步子往他的院子而去。

  不一会儿,医仙匆匆而至。弟子们虽好奇不已,却也不敢私下议论打探。按理说有仙师在,仙姬不应伤的如此之重。

  顺德是被身上、眼上灼烧般的疼痛折磨醒的。她难受的在床上翻来覆去,只差打滚。

  片刻,便被人温柔扶起,并细致地将她安置在靠垫上,那人随即坐在床边。

“汝菱乖,喝了药就不疼了。”她知晓了,救她的是师傅,不是帝君。

  顺德顺从的就着师傅递来的汤勺一口一口喝下药汁。也不知这药是怎么做的,清新香甜不是寻常苦药,极和她的口味。却压不住她心中酸涩,帝君大概是真的不要她了罢。

“谢谢师傅!汝菱累了,想休息一会儿。”看着她苍白着脸,牵强的笑意。宁清也不多言,只是神色淡漠的走了出去。

  等候在外的仙医看到仙师出来,急忙上前“仙师,顺德仙姬怎么样了?”

  宁清看向仙医,应该是那人的眼睛吧。仙医看着仙师注视着他一言不发的样子,真吓人。他不禁感慨自己命苦,碰上这么个苦差事。

  天界权臣柏麟帝君和天下驭灵师之首的仙师,敌对多年,水火不容,却都对顺德仙姬疼爱有加。现在那仙姬有伤在身,他夹在二人中间真是有苦难言。

“随我来偏殿。”仙师低沉着嗓音,想是怕打扰仙姬休息。

  仙医恭顺地跟上,直到仙师将手中药盏放在案机上。他背身而立,让人看不到脸上表情。

“汝菱喝了雪莲花便不会浑身灼痛了?”仙师声音低沉。

  仙姬被那妖火烧伤之后并被留下可怖的伤痕,却是日夜忍受焚烧之痛昏迷不醒。仙师沉默、帝君惊怒。

  他昼夜不停翻阅医料史书,终于找到解救之法。

  南山经——无归山:又东五百里,曰无归山,北望具区,东望诸毗。有兽焉,其状如虎而牛尾,其音如吠犬,其名曰独猞,喷火毒,有北域雪莲花可解。

  可没人见过这雪莲花,偌大的北域如何寻找,更不知真假。

  世人终究习惯低估世间大能的实力,仙师独身前往,三日便寻得雪莲花归来。不巧,与帝君遣来送药的人碰个正着。

  如今,那为数不多的雪莲花具都进了顺德仙姬腹中。

  想到仙师的一片爱护之心,仙医一把年纪也是动容。“是,喝了药就不痛了。”因此,他回话也比平时多了几分真切。

“您看,仙姬既已苏醒,治疗眼伤是否也该提上日程,毕竟此事宜早不宜迟。”

“汝菱的眼睛,本尊自会处理,仙医无事就请回罢!”仙师突然下了逐客令。

“可仙姬的....”未完的话语都在仙师转身的冰冷注视下夭折。

“小仙告退。”他带着一身冷汗退出殿内。回去顶多被帝君处罚,待在仙师却是随时要命丧于此。

  仙师看着慌乱而去的仙医,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。

  他治好了汝菱身上的伤痛,却不愿去治疗她的眼睛。那是师傅的脸啊!他竟然不愿医治。只想着汝菱看不见了,就会更依赖他,事事仰仗他,从此只能活在他方寸之间。

  清楚了自己内心深处想法的宁清惊慌失措。他爱的是师傅,他只爱师傅,汝菱不过一个替身而已!可现在,他不仅没有驾驭好这个替身的心,反而将自己破碎缝补不起的心交了出去。

  

  仙师无法面对这个事实,因此,他在顺德再次醒来前匆匆闭关。


  顺德醒后,没有师傅,没有帝君。

  她如今看不见,仙师府所有人都对她毕恭毕敬。平日里玩闹的师兄弟也不敢往她身前凑,她像一个精致易碎的娃娃被人高高挂起。

  所有人都抛弃了她,把她关在一个精致的笼子里,任她自生自灭,顺德伤心难过极了。

  她是先天后的私生女,身份卑微,幼时受尽欺辱。先天君天后双双陨落,她并不难过,反而松了一口气。

  那时她和菩提树中的弟弟相依为伴,是平静美好的岁月。后来,帝君出现了,师傅出现了。他们痛爱她宠溺她,最后又都抛弃她。

  这样想着,顺德心中气愤难平,她要报复帝君和师傅。

  仙师府的人对她唯命是从,供她驱使。仙姬说自己无聊,想去看海。可如今,她那里还看得了海。众人听她这样说,情感丰富些的都眼泪汪汪。

  此时,她赤着双脚站在海滩上,耳边是海声风声。仙姬似乎起了兴致,竟飞身而起,在海的上空舞动起来,身姿曼妙。

  自从仙姬眼伤之后,仙师府的人难得看到她高兴,因此都不敢上前打扰。

  然变故突生,仙姬不知怎的,竟直直坠入深海。众人急忙上前施救,却已寻不到踪影。


“咳咳咳,咳。”顺德试着爬起来,觉得自己身下湿漉漉滑腻的着实难受。

  可刚一动动作,就有人按着她的肩膀不让她乱动,她只好正襟危坐在那不知道是啥的湿滑台面上。

“是你救了我。”她根据刚才那人伸来的手判断方向,对着那个方向说。

“你为什么要救我?反正也没人在乎我了。”

  似乎是觉得这样的态度对恩人不好。汝菱吸了吸鼻子,说“算了,我是顺德仙姬,天君的姐姐。你救了我,我会报答你的。你想要什么?”

  顺德等着恩人的答复,好了却这桩恩情。

  可那人久久都不言语,汝菱只好再问“你现在不知道要什么的话,日后也可以来找我要。你叫什么名字?我好记着。”

  那人还是迟迟不语,汝菱这下又是委屈又是恼怒。“怎么,你也嫌弃我不跟我说话吗?你们都嫌弃我。觉得我是个瞎子了,就都不理我。”

  长意看着坐在礁石上的女子,泪珠滚滚而下。比他伤心时哭得都凶,顿时手足无措。况且,他不会说人类的语言,也不能出言安慰。

  汝菱对着个陌生人,放下了平日里端着的仙姬派头,毫无矜持地哭了个痛快。哭过后,她这些时日心中的郁积的伤心消散不少。

  静下心之后,一想这人该不会是个哑巴吧。


  她这么想了,也就这么问了“你不能说话?”长意觉得自己这次一定要回应,不然这姑娘又要哭个不停。因此,他发出了鲛人特有的叫声。

“你是东海的鲛人,难怪半天不吭声。那你能送我回岸上吗?”四周海浪的拍打声,腿下冰凉的海水,她应该是在大海里。

  那鲛人又默不做声了,良久,他呼啸一声,四周静了下来。他是走了吗?顺德内心苦笑。如此,她只能等着仙师府的人找过来了。

  就在顺德静静等待的时候,四周海域动荡,不断的鲛人声传来。师傅是天下驭灵师之首,自然是天下精怪异兽的公敌。那鲛人该不会是回去找同伴来拿她的吧。

  想到此,顺德惶恐,唤出长鞭。

“仙姬莫怕,我是救你这孩子的父亲,他叫长意。”是一个长者的声音。

“帝君曾有恩于我鲛人族,长意是怕海中其他妖物来袭,故寻我们来护送您。”

“谢谢。”原来她错怪人了,怪不好意思的。

  众人护她上岸,将她安置在一处院落中。汝菱还没来得及换身干净清爽的衣服,帝君就赶来了。

  她听着院中此起彼落的恭敬问候,和男子踏踏而来的脚步声,竟有些近乡情怯。

  顺着吱呀的开门声望去,没有看到帝君。她忘了,她如今什么都看不到。帝君看着汝菱望来的目光,没有焦距,更没有落在他身上。

  她仍唤他“帝君。”多年未见,到底生疏。

  顺德没有像从前那样跑过来扯着他的衣袖,叽叽喳喳说个不停。或是问他做什么去了,或是讲些她最近又遇到了那些好玩的事儿。

 她只叫了他一声帝君,便沉默了。也许是双目失明,让她做不得这些了。

  帝君看着汝菱现在凄惨沉默的可怜样儿,心疼极了,自家孩子这是遭了多大的罪。

“汝菱,本君带你回去。”他一面说着一面向她走来,一步一步踩在汝菱的心上。

  直到汝菱面前,帝君方停下脚步,他伸手揉了揉少女散落的碎发。“你先换身衣服,我在外面等你。”

  她听到自己小声说了句“好。”帝君就出去了。

  天界,时隔多年,顺德仙姬归。那日,天君亲至天门迎接,众仙侍立在侧。

  仙姬由东方神君——柏麟帝君接回,帝君牵着仙姬的手缓缓而来。仙姬如今双目失明,帝君又是看着她长大的,倒也无伤大雅。

  顺德等到殿中人潮散去,终于撑不住歪躺在高座上。

  帝君回来的时候,她已经睡着了,还跟小时候一样,一累随便一个地方都能歪着睡。帝君无奈,只得上前将人抱到床上盖好被子。

  汝菱的眼睛耽误多时,如今不知还能不能治好。帝君担忧,匆匆离去。

  花开两朵,各表一枝。天界迎回多年未归的仙姬,天君帝君高兴,连带着整个天宫都喜气洋洋。

  仙师府那边却是愁云密布,仙师闭关,仙姬失踪。真是火烧眉头,也没人能拿个主意。

  最后,还是姬成羽鼓起勇气去请仙师出关。

“师傅,弟子有要事禀报。”宁清闭关,从来没人敢来叨扰。如今找来,怕是遇到了不得了的大事。因此,宁清也不生气。

“说。”隔着门,听着师傅还算平和的声音。姬成羽不敢松懈,颤颤巍巍说道“顺德仙姬失踪了。”

  呼啸而过一阵劲风,屋门大开。看到师傅射过来冰冷狠厉的眼神,姬成羽吓得后退数步。

  但是,仙师终究一言未发就消失在了他眼前。

  不提仙师怎样翻遍东海的每片海域,各个角度,遍寻不得,如何崩溃。那日随行之人,除了大弟子姬成羽再无人归,他们是死是活都无人知晓。

  在仙姬失踪的那些天里,仙师府的人无不战战兢兢,唯恐下一秒就身首异处。

  宁悉语死的时候他已疯魔,可还尚能维持的住表面平和。可顺德失踪的短短几日,他不知自己平添多少杀戮。

  东海凡是能喘口气儿的如今都在仙师府偌大的地牢里。还没等牢里传来结果,就传来顺德仙姬已回天界的音讯。

  听到这个消息,宁清几乎拍案而起。就算瞎了,也要拼命回去吗?他简直控制不住自己放声大笑,笑得眼角都挤出了泪。

  他嘶哑着吩咐属下:“好好审,看看是哪儿个好心人,帮了咱们的顺德仙姬。”

  听到这话的众驭灵师,无不毛骨悚然。就仙师说这话的语气,恨不得将人扒皮抽筋。

  时隔多年,宁清再次来到天宫。上次来,还是他和帝君下棋那次。天宫多年并无多少变化,路上遇到的仙人也还都眼熟。

  他觉得无多少变化,殊不知人心易变。当年仙师在天界可谓一手遮天,众仙对他多是惧怕。

  如今,帝君法力无边,对仙界又忠心耿耿。众仙受帝君庇护,自然心向帝君。更何况,这仙师将他们天界尊贵的顺德仙姬折磨成那副模样,就更让人愤恨。

  宁清站在重华宫里,这是他第一次来顺德在天宫的居所。站在宫院里,宁清看到树下对影成双的二人。

  汝菱今日穿了湖蓝色的交领襦裙,腰间一抹嫩绿色的丝衿,清爽利落。帝君一席白衣,正给她上药。

  那白衣男子一手拿着药罐,一手拿着上药的竹片,轻轻往女子的眼皮上涂抹。听到声响,将桌边放着的白绫附在了女子的双目上。

  帝君转过身站立起来,“仙师来了。”语气说不上好。

  仙师收起自己一闪而过的失落。“多谢帝君多日来对汝菱的照顾,本尊来接她回去。”仙师面上真挚,语气恳切。

  只是,他说完便看到汝菱伸出双手拽住帝君的衣袖。那一刻,他险些维持不住自己面上的表情。

“仙师想必是事情太多,忙的照顾不了汝菱。本君和天君自会照料,便不劳烦仙师了。”帝君说着安抚性地拍了拍汝菱的手。

“帝君,此事再议。我想单独和汝菱说会儿话,不知帝君可否行个方便。”不管宁清对顺德到底如何,他毕竟是汝菱名义上的师傅。对于这个请求,帝君没道理、没理由横加阻止。

仙师走过去,坐到了方才帝君的位置上。面对顺德,“汝菱,都是师傅不好。你生病了,我却因为练功出错闭关修养,没有照顾好你。你不要生师傅的气好不好?等回去,师傅给你找最好的医师,最好的药,一定会治好你的眼!”到了现在,他还在哄骗她,他根本不想治她的眼。

“师傅,汝菱怎么会生您的气呐,是您救了汝菱啊!可是我好多年没有见过弟弟和帝君了,我想陪陪他们。”

“帝君有天君这个小徒弟陪着,可师傅却只能一个人在仙师府,孤零零的很是可怜。”仙师的声音落寞极了。汝菱最容易心软,她怜爱弱小,他便装成弱者。

  果然,仙姬一脸纠结,最后还是说“那等汝菱的眼好了,看到长大后的弟弟。还要看看帝君有没有变成小老头,就回去陪师傅好不好?”

  宁清活到这个岁数,自然知道见好就收,“好。”


  姬成羽发现,师傅自从天宫回来之后,好像变了一个人,对那些花花草草非常感兴趣。

  昔日庄严朴素的仙师府,如今到处都是仙师种的奇花异树。姹紫嫣红,郁郁葱葱,好看极了。充满着生机勃勃的气息,再不是往日那个放眼望去一片白的仙师府。

  宁清那日去了重华宫,看到满院的花草,或红或绿,确实比入眼皆白的仙师府好看。汝菱花一样的年龄,却每日被他逼着穿白。难怪她更喜欢天宫,喜欢帝君。

  趁她养伤的这段时日,他把仙师府装扮成她喜欢的样子等她回来。日后,他再不拘束她,她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裳就穿什么颜色,想去哪里就去哪里。

  这样,她是不是会更愿意待在仙师府,更喜欢待在他身边。

  顺德仙姬在天宫疗伤数月,终于治好了失明的双目。但到底不如从前,自此见不得烈日强光。

  她见到了长大的少年汝钧,帝君也没有变成小老头。

  按照约定,她是该回仙师府了。离别前夕,帝君挂念不下,特来寻她。

  清风徐来,带着花草香。“汝菱,你可怨我?”帝君斟酌良久,还是问出了此行目的。

“汝菱不怨。帝君都是为了汝钧和天界安定。”当年无忧无虑,自由快乐的小姑娘。终于,是被他们逼成了现在这样无悲无喜的模样。

  帝君心中酸涩,低低说了声“你该怨我的。”便化作轻风而去,院内的石桌上留下一柄发簪。

  汝菱奇怪,帝君虽然关心她的衣食住行。可他本人向来不操持这些的,都有宫中仙侍打理。今日怎的送这东西给她,好奇心起,她探身拿过发簪。

  近看,才发觉其中蹊跷,银制簪根,簪头简单镶嵌着两红宝石。按着那俩宝石,却可以抽出一尖锐短小的匕首。是百辟匕首——杨文。

  魏太子丕,造百辟匕首三,其二曜似朝日,名曰杨文。想来是帝君寻来给她做个护身法器的,这匕首已被他改造的面目全非。帝君终究是心生愧疚了吗?

  只是不知,当日仙师是用什么条件才另您动心。

  师傅对她有所图,帝君利用她。此时,彼此之间已心知肚明。只等图穷兵现,闹个渔死网破才好。

  顺德返回仙师府后,仙师对她似乎比以往更加溺爱纵容,也不再约束她。

  隔断时日,还会给她送来一些波光粼粼的好看裙子,她很喜欢那些漂亮的衣裳。喜爱的不得了,每每都会穿着招摇过市。

“汝菱既然这么喜欢这些裙子。过段时日,师傅再为你寻来一些可好?”仙师宠溺的看着向他展示新衣服的顺德。

  顺德小跑过来,双手抱着她师傅的手臂圈在怀里。“师傅对汝菱最好了,汝菱最喜欢师傅了。”感受到男人瞬间僵硬的身子,她笑得越发好看明媚。

  最喜欢吗?仙师恍惚。阳光下顺德头上戴着的红宝石簪子闪到了他的眼睛。

  仙师回过神来,从怀中掏出一密花色水晶发钗。俯身抽走了顺德头上的那个银簪,将他手中的发钗插到原来的地方。

“银簪和衣服不衬,师傅先帮你收起来。”他说这话时,认认真真观察着汝菱的眼睛。好在,她没有半分不舍。

“好啊,谢谢师傅。”这个声音,让宁清生出错觉,他仿佛听到百花齐放。



 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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